#母系三万年

坐在一旁的媪慈却摇摇头，“单从基因上看，你们时空中的次生体只是与初始人类在身型上差距做到了最小，但并没有超过初始人类的身高水平。你们世界的身型差异，完全是后天形成的。” 姽术点头表示赞同，“三万年后的空气含氧量是目前这几个时空里占比最低的，重力也偏大，这本身就对人类的骨骼发育造成了一些影响，同时这个环境因素还增加了人类的分娩难度，但这都不足以使初始人类天生矮于次生体，真正造成差异的，是你们后天的营养摄入倾斜。”她说完又调出了一个模型影像，是人类在不同生长阶段所需的营养摄入，“初始人类本应获取到更多的营养，才能够满足生长与分娩所需的能量，尤其在月经初潮那几年里，营养摄入应该要比成年人还高一些。但是，根据我们这段时间对你们世界的了解来看，你们那里的人类营养摄入从古代到现代都少得可怜，这才导致了后天身高受限。” 这一番话把三个人说沉默了。确实，在她们的世界里，过去粮食不足的年代，家中的营养总是会被倾斜给所谓的壮劳力们。而到后面科技发展起来，又形成了全球化的畸形审美，让女人们在食物充足的年代里也总是饿着肚子，尤其月经初潮那几年青春期里，有多少人为了外貌刻意控制饮食；又有多少人为了美白躲避阳光，导致钙吸收不足。弱小的身材，根本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日积月累，削减出来的！ 诸怀懊恼地挠挠头，“为什么我们这一轮会混成这个样子？” 英招也有些难过。她想起自己也曾经在青春期那几年因为学舞蹈节食过一段时间，不禁心头发酸。“随着轮回的推进，人类难道不是应该越来越强大？为什么三万年后的我们，会变得这么弱小？” 这间办公室里，要数嫫川对三万年后的情况了解得最为透彻。听她们这样说，她微微一笑，语气难得温柔起来：“你们遭受了数千年的打压、规训，但每一代都有人前赴后继地冲破枷锁，即使她们中的许多人都没能被历史记载下来。直到你们生活的时代，仍有那样多人在长年累月的压迫中自发醒来。你们没有我们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但还是在身体与精神全方位高压下，意识到了作为初始人类的主体性，并顽强地成长起来，在各自的领域获得成就。这不是比我们要强大得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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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蠃鱼三人一早就出了门，这两天诸怀难得积极早起，没再往日一样，躺到日上三竿了，才懒懒地从房间里出来，今天竟然也是赶在蠃鱼之前，换好衣服出了屋子，往山顶来的这一路上，又就昨晚那段新影像，兴致勃勃地跟蠃鱼和英招说起她的分析：“昨天晚上，我把这次带出来的那本《全视之眼》剩的最后几页看完了。结合最近这几段关于文明轮回的视频，我忽然想到，既然《山海经》中提到的异兽被证实存在于距离我们世界数万年前的历史时空中，那有些宗教民俗中提到的神、造物主之类的，是不是有上一个轮回的人在某个时间点看到过神迹，甚至见到过造物主的真身，然后用某种不易被抹除的方式记录了下来，但是因为各种地域和年代的误传，才出现了各种各样经过人为改编的神话分支。”诸怀越说越觉得真，整个人异常兴奋。 英招听完，低头思量片刻，“多重宇宙存在有规律的矩阵效应，现在我们又发现了人类文明的有规律循环，这一切都在进一步说明我们的整个宇宙并非自然形成的，所谓的‘造物主’一定是存在的。那么，如果真的有‘神迹’，可以回望造物主，一定也需要遵循某种规律。” 蠃鱼和诸怀听她说完，都停下来，默默想了想。然后，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彼此，异口同声，“在每一个轮回的尽头！” 每一个轮回的终点也是下一个轮回的起点，造物主或许会在这个节点上向世人显露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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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近日对两个时空的v染色体，都进行了衰退数据的倒推，得出了一些比较相似的结论。”媪慈指着投影上的两个染色体模型说道，“我们时空已灭绝的染色体，根据留存的样本校验得出的结论是，染色体的衰退期大概为八千年，而你们时空的v染色体，因为样本量较少，加上你们世界当下环境污染比较严重，还有一些辅助生殖导致的衰退加速，所以又结合了你们时空舱内那个生物样本库中的部分生物基因一起分析，反复校验后得出的结论，衰退期也是在七千年到八千年左右。” “基因衰退期……”英招转头看了看蠃鱼和诸怀。生物学方面的知识都不是三个人的强项，也就只有英招对各个学科都多少涉猎一些，“这是指染色体从诞生之初，到最终彻底缩短到无法参与自然繁殖的周期吗？” 媪慈点点头，又向她们讲起这个世界在决定剔除v染色体前所做过的一切尝试：她们在发现雄性变种存在基因缺陷之初也并没有立刻决定放弃，而是在单雌和两性生育并行的那五十年里尝试了各种基因编辑以期弥补其中的缺陷，但却总是以失败告终，最后见v染色体衰退开始加速，才在无奈之下宣告全面剔除。 媪慈说完这些，轻轻抿了一口水，“我们当年做出的这个决定，目前看来，路没走错。但毕竟所有人类都是从我们体内诞生的，作为创生者，我们有责任弄清楚出问题的这些基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衰退。” “染色体的衰退，是人力不可阻止的吗？”英招问。 “是的，任何针对基因的改善尝试，都无法传递到下一代。”媪慈说道，“甚至这些编辑操作，还会加速基因的衰退，这就像是某种被设定好的规则，一旦衰退开始，就无法减缓，任何尝试挽救的措施，都会加速其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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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驾驶方面，应该是很有天赋。”嫫川转头看了看她，又看向前方，觑起眼睛回忆起来，“我记得你刚来到这里时被提取到的记忆显示，你从前是‘首席战斗机飞行员’——你常开的是哪一种飞行器呢？” 这个问题让蠃鱼回想起了最不愿回忆的那几年。她皱了皱眉，“‘战斗机’——是一种统称。我开过的机型很杂，轰炸机、强击机、反潜机、侦察机，都得开，视具体情况而定。型号的话，大概有个三十来种吧。” 嫫川轻轻低头一笑，“战争的花样竟能有这么多，我们这里有大几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这方面的历史，我了解得也不算很多。” 蠃鱼也笑着摇了摇头，“这还只是防空的部分，还有地面、海面的各种武装配备，各国每年都投入很多资源在里面。没办法，人家有的，我们也得有，不然就得挨打。大家都很累，但就是停不下来。” 嫫川点点头，表示深以为然，“是的，我从你们的社会分析模型上能看到，这种停不下来的焦虑同样蔓延到了商业和其它各个领域。你们那里的人，好像不管是做什么的，都活得很辛苦。明明科技已经在大幅进步了，但人们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放，反而失去了更多，这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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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否参与了这次意外事件的策划，空间站的人此时得知“山海经号”现在可能困在某个未知时空，猜也猜得到，她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络空间站，试图返航。在这种情况下，空间站，包括地面决策层，也没那么容易快速达成共识、放弃她们；只是不知道，这次意外背后的黑手在太空总署和空间站处于什么位置、有多大的影响，以及会怎么应对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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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进入人类新纪元后，各部族也达成了共识，人类文明的发展，必须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能够拥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因为我们的孩子从不是自愿被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所以我们有责任把世界打造成一个舒适的生存场所。这些年，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这个理想而努力。” 三个人听完这个横跨了数千年的历史故事，默然良久。就连笼子里的015也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的世界是有理想的。”诸怀缓缓说道，“我们的世界就没有这种人类的共同理想，所有的技术发展，都是为了争抢资源，要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阶级地位，没有人去想‘人类能不能共同拥有更好的世界’，甚至好像都没人在乎人类还能不能拥有未来。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那些人争来争去，把世界祸祸成那个样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 媪慈微微一笑：“也许牠们意识到了，但牠们自己也无法控制。”她说完，轻轻一点手中的激光笔，墙壁上的投影切换了画面，是卵子与配子的图片，“在人类原始的繁衍过程中，数以亿计的配子围绕在卵子身边，但仅有最优秀的那一枚才有机会被选中参与生命的创造，其余的则会被无情淘汰，这种机制使得v染色体基因中自带强烈的繁殖焦虑，甚至会直接影响到大脑。而被这种意识主导的社会，也会感染上这种强烈的群体性焦虑，进而产生各种倾轧，以避免让自己成为被淘汰的那一个。这种原始焦虑，也会以各种方式体现在社会中，进而影响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她说完，转头看向三人：“从我目前了解到的你们的世界来看，整个人类社会的状态，也比较符合这种情况，所以我给你们时空的文明起了个名字，叫做‘配子文明’。” 三个人听完，把身体往后微微一仰。诸怀的脸都皱成了一团：“真秽气啊，这名儿。” 媪慈又笑了一下，随即问道：“但是，从目前我得到的实验结果来看，v染色体缩短的速度在你们生活的年代似乎正在加剧。我很好奇，这是不是因为你们的世界里，为雄性变种提供了某种特殊的生殖辅助？” “呃，是的……”蠃鱼点点头，“生殖辅助是我们近年来大热的帮扶产业，为弱配患者提供免费的试管技术。” “果然是这样。这种强行延续基因的方式，只会让v染色体加速自毁。根据我的推算，你们的世界再过一代人，v染色体就会缩短到彻底无法参与自然生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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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人在屋里了，穿着实验长袍的015坐在一个透明笼子里，扭头看见她们，激动地站了起来：“队长！” “三位请坐。”媪慈的助理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又让一旁的侍应机器人端了饮品放在茶几上，“我去请站长前来。”说完，她转身跟导引机器人一起出去了。 015愣愣地看着她们，见她们身上穿的衣服跟这里的人制式差不多，俨然已经融入这里了，又见助理研究员对她们态度客气，015一脸愤愤不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们这样区别对待我们？”他扯着自己身上的长袍，带着哭腔，“她们平时连衣服都不给我穿一件，拿我当成大猩猩一样做实验，完全没有尊严！为什么你们不用做实验体？为什么？！”他说到后面，几乎咆哮起来。 “这个世界，规则不一样了。我们有幸还保留着人类的身份……”诸怀坐在沙发最左侧，一脸鄙夷地看着015，冷笑，“而你，我的男同事，你是真正的吗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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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四肢紧实有力，因为脂肪层薄，所以全身肌肉线条格外明显，这是她挥洒了无数汗水练就的身材，这是曾让她引以为傲的身材，却因为今天在老医师屋中的谈话，让她对自己这副身体有了些新的看法。 “我们天生拥有的匀称皮下脂肪层和心脏外层脂肪，给了我们强大的耐力和韧性，使我们能够更好的对抗饥饿、严寒与疾病，让我们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拥有更高的生存几率。你把自己的优势拿掉了，这不是自虐吗？” 她回想着老医师这话，脑中闪现过从前跟战友们一起参加训练时的场景，军长曾以男兵的肌肉量和体脂标准来要求她们，因为在普遍认知里，男兵们厚肌薄脂的身材，才是“强壮”的标准。她们的天然脂肪，和月经的优势一样，因为与女性特质有关，或被忽视，或被贬低，他们没有的东西，也不希望女人们拥有。所以，她花了许多年、许多汗水，削弱了自己的先天优势，只为了让自己降到男人的水平线上，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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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医师老太耳朵倒尖，听这话回过头来：“为什么要解决掉月经？月经是我们联结自然的通道，不仅是我们拥有创生能力的印记，还使我们拥有强大的适应性和极快的自愈速度。每一个经期，都是细胞修复重塑的绝佳时机，我们的大脑神经元会在经期恢复生长，我们体内的疾病也会在这期间加速自愈，这样的好事，你们怎么当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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蠃鱼正想着，旁边的英招忽然打开思路：“有没有可能是她们关于‘人类’的定义，跟我们认知里的不一样？”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蠃鱼：“前天我们去江边，侧面打听尾舱队员的下落时，嫫川的助手说‘不明飞行物中只发现了三个外时空人类’，这应该也是议堂里众人的共识，我本来以为这只是敷衍我们的说辞，难道……” “得，破案了，尾舱那俩在这儿不算人。”诸怀靠在软垫上拍手冷笑，“好哇，这是风水轮流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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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蠃鱼从隔间里走出来，听到不远处传来诸怀和英招的声音。 先是诸怀说：“这种拟沙壤材质，咱们也能做，就是维护成本太高了，拿来铺厕所，有点奢侈。” 接着是英招的声音：“据我观察，她们这里似乎更注重人文关怀，不太在乎投入产出比。” 蠃鱼洗了手，循着声音往她们那边走过去，见这俩人趴在一个隔间的坐厕边上，不知道在埋头研究些什么。“你俩这……变态了点吧？” 英招见她出来，朝她招了招手：“鱼姐，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厕所内壁自动吸收，液体不回弹的！” “呃……这我倒是没留意。” “这很有研究价值。”诸怀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厕所是能快速衡量文明水平的地方。刚刚我去的那个站厕，里面是个摇臂，可以随意调节，旁边有提供一次性软胶接口，装上就能用，巨方便！”上一趟厕所，给诸怀整兴奋了：“看看人家这人性化的工业设计，趁这几天，好好学习一下。等回去了，我跟英招合作，发篇论文。” 蠃鱼拱手：“两位学术大姥在厕所也不忘搞科研，失敬，失敬。不过，在写论文之前，咱们是不是得先确认一下，‘山海经号’还能返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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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堂里大约有三百个席位，都在静静听那老太太说：“三万年后的世界，区域战争从未停止，阶级压迫随处可见；整个社会被金融体系牢牢把控，贫富差距极大，百分之一的人掌握着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和资源；同时，三万年后的科技发展极不均衡，技术创新多用于战争和敛财，而普通民众却被社会评价体系裹挟，每日投入无休止的工作中，进行着反人类的高强度、无意义劳动和竞争，以换取收入来维持所属阶级的体面和尊严。” 她说完这番话，议堂内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蠃鱼转头跟诸怀和英招交换了眼神，三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还了解到，三万年后的人类分娩极其困难，因为身材矮小，普遍营养不良，又多采用不恰当的仰卧式产位，产程格外漫长，分娩时长平均在六到十二个小时，同时伴随数十种产后遗症得不到根治。” “啊？”议堂里众人听到这话，坐不住了。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议论声更大了。“这……这还有人生孩子吗？” “有。不仅有，而且很多。三万年后的世界上，有八十亿人！” 八十亿人！对于后世那些瘦小的人来说，意味着八十亿次漫长而痛苦的分娩！光这一个数据，就把议堂里所有人都给干沉默了。惊呼没有了，议论也没有了，偌大的议堂只剩下一片沉寂。 “好吧……是我冒昧了。”英招再次小声说，“咱们确实来自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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